【嚴壽聊包養網澂】季本與《說理會編》

季本與《說理會編》

作者:嚴壽澂

來源:作者授權 儒家網 發布

          原載于 馬來西亞《學文》2018年第2期(總第13期)

時間: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六月初三日癸卯

          耶穌2019年7月5日

 

季本(1485-1563),字明德,號彭山,浙江會稽人。正德十二年進士,后官至長沙知府。師事王守仁(陽明),《明儒學案》列爲浙中包養平台王門,謂其學“貴主宰而惡天然,以爲‘理者陽之主宰,干道也;氣者陰之風行,坤道也。風行則往而不返,非有主于內,則動靜皆掉其職矣。’”[1]著作有《易學四同》、《詩說解頤》、《說理會編》等,《四庫全書》著錄其著作多部。《說理會編》則列進儒家類存目,其撮要云:

 

本為王守仁門人,自序謂親聞姚江之傳,而同門之士傳布師說徧全國,恐其爲說既長,或乖典則,故輯此書,凡疑難之說,悉辨明之。其意蓋擬守仁于濂洛,而此書則仿《近思錄》而作。《近思錄》分類十四,此分類十二。其先之以性理、圣功者,猶《錄》之首及道體論也。繼之以實踐、賢才者,猶《錄》之次及于致知、存養、克治也。推之于政治者,猶《錄》之有治道、治法也。終之以異端、諸子者,猶《錄》之辨別異論、總論圣賢也。其間巧借程、朱之言以掩知己之說,則猶守仁《朱子暮年定論》之旨耳。(《四庫全書總目》,卷九六,《子部·儒家類存目二》)

 

按:《四庫》館臣以紀昀爲代表,有其特定的學術主旨,即反對宋明理學,尤其是陸王一派。而彭山“貴主宰”之說,實有其學術淵源及思惟史佈景。必須于此清楚,方能對《說理會編》一書有貼切的清楚。茲略述于下。

 

理、氣之辨與品德實踐動力

 

明代弘治年間任兵部尚書的彭澤(字濟物,號幸庵)譽之爲“本朝理學之冠”的曹端(月川)[2],著有《太極圖說述解》,此中《辨戾》節引《朱子語錄》:“太極不自會動靜,乘陰陽之動靜而動靜”;“理之乘氣,猶如人之乘馬,馬之一出一進,而人亦與之一出一進”,以爲年夜謬否則。說道:“若然,則人爲逝世人,而缺乏以爲萬物之靈,理爲逝世理,而缺乏以爲萬化之源,理何足尚而人何足貴哉?今使活人乘馬,則其收支、去處、疾徐,一由乎人馭之何如耳。活理亦然。”[3]按:這一段話,道出了明代表學的一年夜趨勢,即重點置于品德實踐的動力;與此相應,在形上理論方面,則強調理與氣不成分,理必須是活理,有能動之力,否則何能作宇宙的主宰?同時的薛瑄(敬軒),以日光與飛鳥喻理與氣的關系:理乘氣以行,猶如日光照于飛鳥背上,與之俱行。[4]所關心的恰是理若何能“行”。

 

朝鮮包養一個月李朝時期儒者,有所謂主辦派與主氣派的四端七情之辨。以李退溪sd包養(滉,1501-1570)爲首的主辦派以爲,四端直接從理而發,故是純善;就此意義而言,理當然是活理,有能動之力。以奇岑嶺(年夜升,1527-1572)爲首的主氣派則以爲,理不克不及活動,四端既是性,性即理,天然是從氣而發,只是此包養行情氣純粹,完整依理而行(是以可說四端既從理發,又從氣發)。此一辯論的焦點,也是品德實踐的動力問題,[5]與明初理學諸儒的關切可謂分歧。

 

明代表學,至王陽明而集年夜成。陽明主張理氣爲一,說道:“理者氣之條理,氣者理之運用;無條理則不克不及運用,無運用則亦無以見其所謂條理者矣。”[6]史家呂思勉對此有精辟的剖析:“然則所謂理與氣者,明明由人之觀念包養違法,析之爲二,在彼則實爲一物也。”又說:

 

推此以論人,則氣即心,理即性。心與性之不成歧而爲二,猶理與氣之不成歧而爲二也。宇宙全體,無之非氣,即無之非理。人秉氣以生,即包養網推薦秉理以生也。人心千頭萬緒,感應紛紜而不昧。其感應,風行也。其不昧,主宰也……氣之風行而不掉其則者,理也。心之感應而不昧其常者,性也。理與氣非二,則性與心非二。欲知氣之善,觀其風行而不掉其則,則知之矣。欲求心之善,于其感應之間,常勿掉其主宰,即得之矣。此主宰,即陽明包養軟體之所謂知也。而致知己之說以立。

 

要而言之,陽明學說的關鍵,正在“心即理”一語罷了。[7]按:分析陽明哲學,可謂直探驪珠。即風行即主宰,即功夫即本體,恰是陽明學說中應有之義。

 

彭山論陰陽,有曰:“陽本真精之躲于陰者,顯而爲明;陰本浮氣之散于陽者,凝而爲質。謂陽非氣不成也,但靈處不成以爲陰;謂陰非理不成也,但晦處不成以爲陽。故以理言,則陽在陰中;以氣言,則陰在陽中。”[8]這段話道出了彭山的基礎宇宙觀:通宇宙只是一氣,氣則有陰陽二面。其精微者爲陽,爲干,爲靈,爲理,爲形而上者,乃主宰;其重濁者爲陰,爲坤,爲質,爲氣(與理相對的較爲重濁的氣),爲形而下者,乃主宰所運用之物。推此以論人,則即氣即心,即理即性,即功夫即本體。凡理氣、心性等等說法,都是人的觀念加以剖析的產物,就宇宙全體而言,本是渾融一體。而一體之中,不成忽視其主宰:“理主乎氣,則氣之風行皆道,干統乎坤也;理墮于氣,則氣之風行皆妄,坤迷掉道也。”[9]按:此論與朝鮮儒者主辦派之說,可謂若合符節。

 

彭山思惟之最著者,爲其“龍惕”之說:“今之論心者,當以龍而不以鏡,龍之爲物,以警戒而主變化者也。理自內出,鏡之照自外來,無所裁制,一歸天然。天然是主宰之無滯,曷常以此爲先哉?”[10]所強調的恰是主宰,亦即品德實踐的動力。

 

主宰與天然、功夫與本體

 

陽明以爲:“知是理之靈處。就其主宰處說,便謂之心;就其稟賦處說,便謂之性。”[11]彭山疏說道:“心與性一也。心者,性所聚之居;性者,心所具之理。以其懸空提起,不近四旁,故謂之心;以其物則渾全,生意不息,故謂之性。”又曰:“心之所以能爲主宰者,性也;而其所主宰之事,則情也……兼言心性,則心虛而性實;若單言心,則性在此中,包養價格ptt雖謂心爲主宰,可也。”[12]按:疏解陽明心學,甚爲清楚透徹。易言之,性具于心中,既爲一點靈明,又包容萬理。剖析而言,心、性所指分歧;渾全而言,二者本是一體。

 

近人林尹說陽明哲學,云:

 

陽明以心不僅爲一身之主宰,並且統轄六合萬物之理:理雖散于六合萬物之中,然整理者必須吾人之心。理之凝集謂之性,主宰理之凝集者謂之心,主宰之發動處謂之意,發動之明覺謂之知,明覺之感應謂之物。在物言之謂之格,在知言之謂之致,在意言之謂之誠,在心言之謂之正。所謂格物致知誠意正心,不過爲一事之各方面,并非有先后次序遞次。故致知己,知行合一,實即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一貫之道也。[13]

 

言簡意賅,疏解清楚,上述彭山之說的淵源即在于此。

 

儒家所謂學,最基礎在于學做人;人之所以爲人,在于有心,故學做人必先自治其心。彭山“龍惕”之說,恰是針對若何治心而發:

 

圣人以龍言心而不言鏡。蓋心如明鏡之說,本于釋氏,照自外來,無所裁制者也。而龍則干干不息之誠,理自內出,變化在心者也。予力主此說,而同輩尚多已然。然此理發于孔子,“居敬而行簡”是也。敬則惕然有警,干道也;簡則天然無爲,坤道也。茍任天然而不以敬爲主,則志不帥氣而隨氣自動,雖無所爲,不亦太簡乎?至孟子又分別甚明:彼長而我長之,非有長于我也,猶彼白而我白之,從其甜心寶貝包養網白于外也;此即言鏡之義也。行吾敬,故謂之內也,此即言龍之義也。告子仁內義外之說,正由不知此耳。[14]

 

此說一出,在同門諸子中惹起了爭議,爭議的焦點,在于太強調品德實踐時的戒慎恐包養一個月價錢懼功夫,而不知因任知己之包養意思天然。故鄒東廓(守益)云:“警戒變化,天然變化,其旨初無分歧者,不警戒缺乏以言天然,不天然缺乏以言警戒,警戒而不天然,其掉也滯,天然而不警戒,其掉也蕩。”[15]易言之,變化氣質,不克不及沒有警戒的功夫,但警戒必須出于天理或知己的天然而然的指引,否則難免矯揉做作。

 

王龍溪(畿)有《答季彭山龍鏡書》,更強調天然之主要,曰:“其意若以干主警戒,坤貴天然,警戒時未可天然,天然時無事警戒,此是墮落兩邊境界……夫學當以天然爲宗,警戒者,天然之用,戒謹恐懼,未嘗致纖毫之力,有所恐懼則便不得其正,此正進門下手功夫。”又曰:“警戒只是因時之義,時不當,故危厲生,惟惕始可至于無咎,非龍德之全也。無欲則天然警戒,當變而變,當包養網心得化而化……不涉蹤跡,不犯設定,吾心剛健之象、帝命之不容已者,正這般。”[16]易言之包養意思,知己當下便知長短,此即天然;所謂警戒者,僅是時節因緣的需求,何時須警戒,在無欲狀態下,知己自能知曉,自能決定,不成決心設定。而以彭山之見,此等現成知己絕對不成恃,唱工夫必須“居敬而行簡”,只要在“惕然有警”的狀態下,方能“天然無爲”,若一任天然,即是“居簡而行簡,無乃年夜簡乎”(見《論語·雍也》)。

 

陽明暮年答門生問,有曰:“道便是知己。知己原是完完整全,是的還他是,非的還他非,長短只依著他,更無有不是處。這知己還是你的明師。”[17]japan(日本)儒學家岡田武彥以爲,陽明門生中龍溪諸人,據此認爲,“若能直下悟此知己,就能一了百當,即所謂‘靈丹一粒,點鐵成金’”。此即王門中的“現成派”。[18]鄒東廓則屬于王門中的“修證派”,“力主戒懼功夫,并以此爲致知己主旨”。“他把知己之本體視爲本來就是戒懼的東西,因此戒懼不是在本體上增添一物,而是作爲復歸于本體的手腕”。其所謂功夫,乃是“本體上的功夫”。至于季彭山,“台灣包養雖也強調戒懼的主要,但因他過分憂慮現成說之弊,所以與其說他是把戒懼作爲本體的功夫,不如說他更具有反對本體功夫的傾向,其結果導致了他更接近于宋儒之說。所以,他是比本體更重功夫,比天然更重主宰的”。[19]按:所論頗精。

 

黃梨洲(宗羲)云:“盈六合皆心也,變化不測,不克不及不萬殊。包養app心無本體,工夫所至,即其本體,故窮理者,窮此心之萬殊,非甜心寶貝包養網窮萬物之萬殊也。”[20]此所謂功夫,恰是指“本體上的功夫”。臺灣學者胡元玲應用臺北故宮“冷泉”古典文獻檢索系統,發現“本體”、“功夫”二者,皆未見于十三經及先秦諸子,《宋元學案》中漸見說短期包養起,但多爲分而言之,以“本體/功夫”作一對命題,僅有七例罷了,而《明儒學案》中則極多。宋儒用“本體”一詞,多就天道論而言,陸、王一系用此語,則多指心性本體。“至于‘功夫’,便是達至本體的方式,無論此本體指的是宇宙本體還是心性本體。”[21]所論甚爲清楚。

 

在彭山看來,“天然者風行之勢也,風行之勢,屬于氣者也。勢以漸而重,重則不成反矣,惟理可以反之。故語天然者,必以理爲主宰可也。”又曰:

 

天然則氣不擾,志壹之動氣也;不天然則氣爲擾,氣壹之動志也。志不爲主,則雖包養金額無爲天然,亦流于不天然矣。天然與不天然,心安與不安之名也。志壹則理明,氣壹則理晦,雖晦而明不成息,故其心猶有所不安也。蓋理欲交戰而不克不及勝,心生厭苦,斯謂之不天然耳。[22]

 

猶如其天道觀強調理爲主宰,其心性論亦重在主宰,以爲若無主宰,一任風行,即是理退避而氣用事,此即不天然。

 

彭山又曰:

 

圣人之道,不用于用上求天然,而于體上唱工夫。故雖至圣,猶孜孜亹亹以自勉,此功夫也。功夫只在不睹不聞上做,不睹不聞,蓋人所不知最微之處也,微則不爲聞見所牽,而反復進身,其進身者即其本體之知也。故知爲獨知,獨知處知謹,則天理中存,無有障礙,風行之勢天然隔絕不住。故天然者,道之著于顯處以言用也。然非本于微,則所謂顯者,乃在聞見,而物掉其則矣,不成以言道……凡言道而主于天然者,以天道之不勉而中、不思而得者觀之,似亦由中流出,不假人爲。然謂之中,則便是勉;謂之得,則便是思;而謹獨功夫在天然中,所謂知微之顯者,即此是矣。故中與得謂之中道。舍謹獨而言天然,則天然者氣化也,必有忽于細微而愆于理義之正者,雖所見極高超,其不進于佛老之宗者幾希。[23]

 

年夜意是:《中庸》有曰:“誠者,不勉而中,不思而得,從容中道,圣人也。”主天然之說者即以此爲據。但是既說“中”,便是勉,既說“得”,便是思,而“勉”與“思”,恰是謹獨的功夫。做足功夫之后,方能臻于天然,即此即是“中道”。這般議論,顯爲針對龍溪等現成派而發。岡田氏所謂彭山“比本體更重功夫,比天然更重主宰”,“更接近于宋儒之說”,即此而可見。

 

要之,彭山倡導“龍惕”之說,屬王門中“修證”派一包養甜心網路,並且較之鄒東廓諸人,更強調主宰,更重視功夫。《說理會編》一書,論理氣,論心性,即圍繞著這個中間思惟。此書分門別類,正如《四庫撮要》所說,乃仿《近思錄》而作,並且內容豐富,論說詳細,篇幅遠過于《近思錄》。除經史學術外,還包含不少實用性的知識,如教養、鄉約、救荒、治水、兵要、車戰、火政之類,可見明儒的實學,與清儒分歧,關注點不在書冊子,而在實際行政,在教平易近成俗(自呂坤的《實政錄》可見)。此書《雜術》一包養管道項,有占卜、讖緯、地理、歲差、納音、風水、相術等,凡此都是當時人心目中的實用知識,故亦可作明代的小型百科全書讀。

 

注釋:

 

[1]見黃宗羲著、沈芝盈點校:《明儒學案》(北京:中華書局,1986年),頁271(卷十三,《浙中王門學案三》)。

 

[2]見《正誼堂叢書》本《曹月川集》附錄,引自王秉倫點校:,曹端集》(北京:中華書局,2003年),《附錄三·頌贊》,頁338。

 

[3]同上書,頁23-24(卷一)。

 

[4]《薛子道論》((《叢書集成初編》據《百陵學山》本影印),頁7-8。

 

[5]參看楊祖漢:《四端七情與理氣》,《鵝湖學標志》第五期(1990年5月),頁43-67;及Xi-d包養心得e Jin,“The‘Four-Seen Debate’and the School of Principle in Korea,”Philosophy East and West,37.4(October 1987):347-360.

 

[6]見其《傳習錄》卷二,吳光、錢明等編校:《王陽明選集》(上海:上海包養行情古籍出書社,1992年),頁62。

 

[7]呂思勉:《理學綱要》(北京:包養網心得東方出書社,1996年),頁155-156,160。

 

[8]《說理會編》(嘉靖刻本),卷一,頁五下(《性理一·理氣》)。

 

[9]同上,卷一,頁八上(《性理一·理氣分乾坤之短期包養德》)。

 

[10]引自《明儒學案》,頁271(卷長期包養十三,《浙中王門學案三》)。

 

[11]《傳習錄》卷一,《王陽明選集》,頁34。

 

[12]《說理會編》,卷二,頁五上,四下(《性理二·心》)。

 

[13]林尹:中國學術思惟年夜綱》(臺北:臺灣商務印書館,1979年),頁224。

 

[14]《說理會編》,卷二,頁六(《性理二·心》)。

 

[15]引自《明儒學案》,頁272(卷十三,《浙中王門學案三》)。

 

[16]吳震編校收拾:《王畿集》(南京:鳳凰出書社,2007年),頁212-213(卷九)。

 

[17]《傳習錄》卷三,《王陽明選集》,頁105。

 

[18]岡田武彥著、吳光、錢明、途承先譯:《王陽明與明末儒學》(上海:上海古籍出書社,2000年),頁105。

 

[19]同上,頁147-148。

 

[20]《黃梨洲師長教師原序》,《明儒學案》,卷首,頁9。

 

[21]胡元玲:《劉宗周慎獨之學闡微》(臺北:臺灣學生書局,2009年),頁20-22。

 

[22]《說理會編》,卷一,頁十下,十一上(《性理一·理氣分乾坤之德》)。

 

[23]上書,卷三,頁十(包養故事《圣功一·謹獨》)。

 

責任編輯:近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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